再怎麼樣前衛的鋼筋水泥城市,少了人類賴以維生的水,會呈現什麼樣的乾枯面貌?當城市的水流聲,漸漸成為車流聲響,不管是誰都該意識到,這股應當回歸的潮流─找回水,保護城市最初的樣貌…畢竟在無限制的濫用與破壞下,人類還能生存多久?
台北市溫州街和辛亥路的交口處,立著一座亭子。亭子旁芳草萋萋,底下是一截短短的潺潺流水。亭裡立著牌子,上頭寫「瑠公圳」。

這是一座墓碑,悼念台北曾經擁有的一段過去。270年歷史的瑠公圳,比多數的台北古蹟還要年老、規模還要龐大,在我們的記憶中卻消失地如此徹底。

生活在台北的人很難想像,這座灰色且堅硬的城市,曾經渠道綜橫,柔軟如詩。1740年,來自福建的郭錫瑠為了灌溉農田,率領先民開發這條其後以他命名的的水圳。瑠公圳極盛時期有大小水圳26條,廣布、景美、古亭、大安、中山、大同、萬華、新店、坪林、石碇、深坑等地,悠悠流水餵養了千畝良田,滋養出這座豐饒的城市。

而如今我們看到的是新生南北路高架橋上的車流,洪水般沖刷這座乾枯僵硬的城市。夜裡橋身在地上投下陰影,靜靜描出一條河流的虛線。上世紀中期,瑠公圳河道一一變成排水溝,滋養城市的活水變成城市排泄的死水,甚至被蓋上蓋子,於其上建起了高架橋。

城市的水消失了,這是農業社會邁入工業社會的第一道訊息。水與其所滋潤供養的農田,與現代人的生活漸行漸遠,在城市人的記憶中一點一滴蒸發。

在新生高架橋下閉上眼,一世紀前,你聽到的該是潺潺流水,如今卻是轟隆轟隆暴雨般的車聲。從水流到車流,城市的節奏改變了。如果水代表過去,台北是一座沒有記憶、只活在現在的城市。威尼斯剛好相反,這是一座深深陷落在過去的城市。

從下飛機開始,來到威尼斯的旅客將發現他正一腳踏入歷史的幻影。興建在瀉湖上的威尼斯,領土一半是陸地,一半是水;一半是現在,一半是過去。這裡住著現代城市中唯一的兩棲類市民,他們一腳踏在現在,一腳踏在過去。

在威尼斯任何一個角落閉上眼睛,你都會聽到四面八方湧來的潮水與腳步聲。缺席的是車聲,這裡雖然擠滿了衣著時尚鮮麗的遊客,卻找不到任何一種從廿一世紀開過來的交通工具。威尼斯的時間隨潮水起落,人們丟掉手表,以腳步計算距離。水把威尼斯凝結在一個奇異的時空中。水面上倒映的建築被迫保持著幾世紀前的模樣,而人們只為懷舊而來,就連貢多拉船夫唱的船歌都是百年不變的老調。任何嶄新的現代建築放在威尼斯顯得格格不入,就連「橋樑詩人」卡特拉特瓦為威尼斯設計的憲法橋,都曾引來比水溝還要臭的罵名。水代表了過去,在現代城市地景的建構中,水成為現代人對傳統的致敬。

東京的隅田川跟瑠公圳曾有同樣的命運。在戰後經濟飛快成展之際,隅田川河岸被工廠與倉庫占滿,河川也變為臭水溝。但政府透過「特級堤防」、「River City 21」及等計畫,恢復了隅田川的清澈河水。

如今每年夏天隅田川都會舉辦日本規模最大的花火大會。在那一天,女孩們精心打扮、穿著色彩鮮豔的浴衣來到隅田川,在河岸邊欣賞水面映照的燦爛煙火。水是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面魔鏡,為人們注入煙火般的想像力。

2008年奧運前,北京出現讓水路成為主要交通幹道、藉此舒緩陸路交通的呼聲。北京這條水路,原是明清時代皇族去京西名勝避暑旅遊的通道,以頤和園為起點,北京展覽館為終點。在許多現代城市,水路扮演著從傳統到現代的悠悠過渡。

從水流到車流,從慢到快,代表了城市進入現代化的節奏轉變,北京卻逆流而行。論者以為,尖峰時期北京陸路壅塞嚴重,從五環到二環,走悠緩的水路甚至更能節省時間。

這計畫終究孤掌難鳴。正追求速度、更亟欲突破傳統形象的北京,怎捨得讓悠悠流水調慢、打亂向未來狂奔的城市呢?

京杭大運河另一頭、剛獲選「中國最幸福城市」的杭州,也曾面臨和北京一樣的抉擇。2003年,杭州市政府斥資500億台幣,整治京杭大運河起點、和西湖、西泠並稱杭洲三西的「西溪」,將它從惡臭不堪的養豬之地,變成「一曲溪流一曲煙;一段菱歌一滂水」的濕地國家公園。西溪更邀請作家、導演等現代騷人墨客於水邊結籬而居,讓水成為滋潤城市文創產業的一泉活水。水象徵著過去。很多時候,在現代都市地景的建構中,水成為傳統與現代的對抗。

1990年代後期,台北開始有人呼籲重現瑠公圳。他們希望將新生南路加蓋的瑠公圳重新打開,甚至將新生北路段的高架橋拆除,讓瑠公圳重見天日。此項計畫馬上遭到強烈反彈。

近年台北市都發局再度提出「古圳啟航」計畫,以民族東路至濱江街段新生高架橋下留公圳遺址為基地,打造320公尺長的水上生態棧道。這條棧道包含小橋、流水與垂柳步道,甚至計畫讓某段圳道形成小船和車流交錯的畫面,名為「時空廊道」。

這將是傳統與現代合流的奇異時刻。城市打開它的堅硬外殼,注入波光粼粼的流水想像。而我們閉上眼睛,將會聽到一種新的節奏與韻律自水邊傳來,重新改變這個城市的脈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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