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朗讀違章」一展延續王澍、謝英俊兩位建築師的一貫信仰,將焦點轉到台灣城市的空間秩序,共同以裝置作品來闡述違章建築下的多面省思,同時試圖引發思考―在既定的體制裡,「由下而上」重新定義城市建築與權力間關係的種種可能。

閱讀一社會的解壓迫性企圖
 
「…在此刻建築幾乎全面被權力(政治、資本)收編的時刻違章是一種所謂非法、無身份、與不被官方(或主流價值)允許的作為…」
 
空間中違章的出現一開始並非美的問題而是「需要」的問題。但「需要」來自兩個基礎:一為生存性需要(need) 及慾望性需要(want) 的總合體;另一個則是人為了加強或確認「人的價值」,而所做或進行的意識伸張動作。
 
前者,頗具合理性。因為許多研究的數據告訴我們,違建的出現來自於人們對於空間需求的不滿足,空間不足是最大造成違建的原因 ─ 停車、人口膨脹、收納等功能,在時代的演進中提供了違建的理由。後者,違建的意圖卻是心理的;這是人們在現代文明中對於人類本體喪失的一種抗議表現,也是一種驅使人們在暗中,較勁於現代本體性的掙扎(struggle)。依照Herbert Marcuse 的說法: 「這是一種對於介於早已崩毀人格性,以及還根植於人的人格性之間的一個無止境的掙扎。」
 
話說違建的搭出是「私人空間」(private space),正是自我伸張完全自由各體的最後淨土,同時也是一個宣告自己還是具有「人格」的最終空間。轉換外部成為內部的手段,常是人類「野性暴力」尚未完全退去的最佳證據(「暴力」下的爭奪手段絕不會輕柔,而採「穿刺」)。而就算擁有最充裕空間住家空間的人,也多少都在有意及無意間在進行占領公共空間的活動,並使其「私有化」。這過程並非全然是對資產上的覬覦,而是伸張「人」的獨立性及人存在價值。「修改」原來建築內部的室內裝修工程,便是最常見證個人「違法」意圖的的證例之一。所謂的「室內裝修」便是人們以主動的態度,將家中原有的標準化的空間重新賦予「自我」意義的動作。這種常具有「準違建化」的過程,絕不單純是一種生活的需要,更重要的是這是在整體性”公共性”社會中所進行的「私有性」,同時以確保個人「存在」的認可。
 
「朗讀違章」暗示了現代人的困難 ─ 他總是成為系統及權力下的被壓迫者,以及他憤而反叛的過程。由於現代文化及社會趨於以「技術/經濟」進行的控制化單一性,人們早在胡塞爾所稱「正向性想法」中失去了身分。機械、資本及權力運作已使人類失去本我,而成為傀儡。在「朗讀違章」中顯而易見的是對抗體制的痕跡;不論王澍或是謝英俊都帶有這種英雄的個性,他們帶領的軍團,企圖突圍「機構化」下的控制,或試圖解放被控制意識下的絕對、單一的判斷或決策。
 
但實際上「朗讀違章」的意義看來以顯示意志上的挑戰恐怕多過於體制上的突圍。它強調的自我選擇性的選擇過程,仍然難以達成以「自我控制」來達成自主的象徵,反而更加暴露了無力對抗控制的人類存在。 現代違章的製造並不會來自於隨意,而是它竟也無力反抗於製造的技術及手段。對於王及謝的努力也會逐步堕入虛無;因為他們的介入,到最終也必須根植在不可分割的技術標準上。而對那些土法煉鋼的「違建」思考者而言,「違建」的製造更不用說是也掌控在鐵工廠、廣告招牌公司的服務內容中。屋頂違建的全民運動實際上並非自主的意志伸張,而是完成於將屋頂違建對入一個產業的系統 ─ 一個訂製下的裝配。甚至,它們的服務竟可以完整到包含了被拆建之後的快速「復原服務」。
 
民間違建的可動性、修補性、再組裝性可以說是非理性下的理性邏輯;這同時也證明了,就算以對於權力差異展開對抗手段,也都最後脫離不了被管制下的現代人類狀況。而對於「朗讀違章」來說,違章的解嚴意義也終將成為純粹的象徵性。
 
閱讀二創作的抽象性企圖
 
「…我們意圖對建築的本質究竟為何,作個思考與再定義;也想藉此聲張:違章是有道理的!」
 
「朗讀違章」的強烈視覺性,引發身體重回作品媒介的探求。在古典時期,身體一直是作品出現的共伴體:身體的宇宙完美符號以及身體伴隨創作時所展示的勞力、時間及工具痕跡,在創作物的表皮(cladding) 中一起被閱讀。但在現代工業建造邏輯控制下,身體幾乎已經完全被迫退出(由於身體太沒效率及太容易鬆懈)。王及謝的「違章」似乎有意無意的放大了身體直接介入的痕跡;一方面以不甚完美或不一致的細部,試圖宣告身體所扮演的積極角色;在另一方面,創作者的現地觀察、設計、組裝及工作則讓身體在這製作中,號召許多身體的加入及介入。王及謝的違章主動的邀請觀者進入、坐下聊天、踱步走動達成擴大化的身體參與的企圖;而這些違章下的結果乃在縮減參與(觀) 者及「作品」的距離,或迫使它們合而為一。
 
當然,「朗讀違章」所企圖探究的「『現代』建築本質」也須被明白指出。現代建築本身,便指涉現代藝術的一股抽象性:這是一種引發衝突下張力的緊張及隨後快感的引發。在王及謝的「違章」中所企圖引發與機構間的緊張,或是以游擊戰的方式對於週遭、環境進行的「騷擾」;這些動作都毫無疑問地引發了某種張力及對抗的結果。這刺激下的火花一方面點燃無可避免的「爭取自由」的伸張,另一方面成就了遭迫害的「受難」意象,或最終化為受難下可被尊崇的膜拜聖物。 「違章」長年來成為台灣建築藝術的抽象圖形之一,或許正是反射這股「爭取自由」及「準受難」角色的雙重意義。王(代表大陸)、謝(代表台灣) 意外的合流在這後巷及屋頂中,似乎也暗示兩個分隔的華人社會中所面臨類似的思想延伸。在這兩個具有同樣歷史淵源的思想下,創作的層次都和自由性的爭取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。
 
最後,這股抽象所反射的建築美學呼應了如Anthony Vidlerr  所觀察的「Uncanny」意識。「Uncanny」的意義簡單來說便是一股流轉於現代化下「熟悉及不熟悉」的怪感;猶如我們的家 ─ 一個親密及熟悉的地方,但卻又是轉眼成為最恐怖及夢靨的地點。當在回來仔細端查這一些被架空在巷弄、屋頂的「違建」時,還真的感到一部分「家」再現的熟悉及親密感。但也就在這份安逸的陶醉中,現實下的風吹、搖晃、斑駁、廢墟、短暫都在傳達一種無可抗拒的失落或「失時」的「危機」感嘆。而這個危機下的巨大顯影,似乎即刻地成了在現代文化中不斷讛語訴說的創作本質。
 
當張口大聲說:「違章是有道理!」的同時,我確信許多人同時也在大聲的說:「違章沒道理!」但它們都具有共同道理的原因則是:違建完全符合現代社會下的雙重矛盾 ─ 誰要住違建?但人人住違建。
Herbert Marcuse 
德裔美籍哲學家和社會理論家,法蘭克褔學派的一員。馬爾庫塞與馬克思、毛澤東並稱為「3M」。他認為現代工業社會技術進步給人提供的自由條件越多,給人的種種強制也就越多,這種社會造就了只有物質生活,沒有精神生活,沒有創造性的麻木不仁的單面人。

朗讀違章特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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